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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浓茶苦人彷徨:周作人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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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2 11: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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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绍兴,“那一家”   
   
     在我们文化史上,煊赫彪炳的“那一家”着实不少。
       到了最后的帝王时代,我们又有了一家,那就是浙东绍兴的周家。
       绍兴是南中国的水城,尤以出产“师爷”出名,师爷,类属现今官场编外之员,不经科举,私下拜师学习,无论是“刑名”还是“钱榖”,都身具长技,不仅被主官所倚重,甚至能钳制主官,可说把古中国读书人智力之用发挥到极处。
   有做官之能,而无做官之命,是师爷的面与心。
   在科举时代,主流的路径当是终身不懈的赴考, 甚或到老死亦不休。绍兴人精明圆通,为求效率起见避免两鬓苍白时才如范进一般走上狗屎运——当然那还算好的——曲线求条活路,也算另辟蹊径了,但周家在明清两朝好长一段时间都是大家巨户,鲁迅三兄弟的祖父周介孚《恒训》中说“累世耕读,至乾隆年,分老七房、小七房(韫山公生七子),合有田万余亩,当铺十余所,称大大族焉”,不必仅为稻粱谋而矣,所以,常人眼里稍稍等而下之的师爷生涯究不是上选。
   周介孚为实践他的耀祖光宗梦,剑走偏锋,那就是送银子行贿考官。只是可叹,周家当时派去送钱办事的家伙简直就是老天送给周家的灾星,他把密信以及银票送给主人周介孚的朋友——主考官殷某之后,  猪油蒙了心,竟然大呼高叫催要收条。当然,周介孚下狱了,本是斩监侯,因为周家的田产和当铺,加上办事的同僚们怀着“天下人皆如此,为何他独倒霉”的情同之心,他得以逃过一刀,虽没有死于狱中,寿数几乎也耗尽了。
       有人考证,其实这样的结局实是周介孚早种瓜豆之因。
       周介孚
喜欢骂人,并且骂了一个不“一般”的人,据周作人族叔冠五爆料,族里有一位姑爷,秀才陈秋舫(章锡)夫妇结婚后住在公用的“三间头”里,住得留连忘返,介孚公看不惯,骂道:“在布裙底下躲着的没出息的东西。”这话传到陈姑爷耳里,当即辞别岳家,说:“不出山不上周家门”。后来果然中了进士。刚巧科考案时,陈秋舫是苏州府知府王仁堪门下的刑名幕友,结果当然很严重。 这一骂,促成以后种种因缘际会。
      在祖父死去之前,他们脆弱多病的父亲已经先行离去。
      周家的做官梦看似破灭了,  可那时的他们怎知道命运却另有安排,
幸与不幸,一时总难评说。

      一条道走不通时,总是有另一条道,  水乡绍兴泥土的道路少有,所以满河里都是荡荡悠悠的乌篷船。
      道,如涉生存,何计形式?
      父,祖皆去之后,留学外邦之风渐盛。周家得风气之先,兄弟三人中只有小弟没有留学, 而两个兄长都东渡日本求知,如今三人满溢天下的声名 , 如当初不是徐福坏事,又怎能得来?
      周建人官职不低,供职的正是大哥鲁迅当年倾斜的阵营,但议评却少 ,或者其实是分量有疑。名满天下,谤才随之,如今 顶头两兄弟传言纷纷,  都看绍兴的“那一家”  ,好神奇。

   二           扶桑曾入梦, 何辨他乡与吾乡
         东去,东去。
         日本为我近邻,人称一衣带水之邦。与我中华,几千年来往来频繁,强弱互换,敌友交织,但多是我们的附庸和敌仇。 每次察观日本的风物和土地,总深觉这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柔和宜人的气候,小巧精致的岛屿,与纷扰的大陆隔绝, 深具隐土之韵。 茶道,腓句,温泉的吸引力难抗难拒。
        何况是最不想抗拒的周家老二。
       "我的故乡不止一个,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故乡对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分,只因钓于斯游于斯的关系,朝夕会面,遂成相识",
   “我在浙东住过十几年,南京东京都住过六年,这都是我的故乡"——《故乡的野菜》
    虽然是为写他的另一个“故乡”北京做铺垫的,却不影响我们了解他的故乡观。 这个故乡观也不算非常特别,只是在随遇而安的道路上比常人多走了几步而矣。
    他说他的故乡很多, 但非我中土的毕竟只有只有一个,东京啊,无论如何,真是一个特别的“故乡”。
  
    他喜欢那时的日本, 怀着这样的自然眼光,一见菊花怒放, 岂睹耀眼锃亮的武士弯刀?
    亲友坊邻爱如一家的美妙怎能抵挡。
   “新村”这个名词今天听起来不免有些心惊,或有人联想至我们正在推行的“新农村建设”,不过我知道两者是基本没有干系的, 现今这个“新农村”就是物质建设而矣。宽容共处还是一个极遥远的梦。
       东瀛固然景致风物绝美,但于一个追逐完整幸福的人最多只得到了一半。1919年,周作人那时正年轻,   武者小路实笃 同样年轻,一般时年34岁, 年轻的他们一拍即合,寄望建设一个大同的世界,不怕这个世界很小,小到只是一个个“新村”。   
       初去未识君,再去为故人,1919年,周作人二渡日本的时候,就是奔着那个共同锄地,平均分粮的岛国桃园而去的,也是奔着那个构划了桃园梦境的武者先生而去的。
  “不但实见一切情形,而且略得体验正当的人的生活幸福,实是我平生极大的喜悦。”   
      当然,他也如愿见到了他的“同梦"者武者先生。
      有人说周氏一生都做着“新村”的梦, 可惜,就连他自己都知道,"不容易普及",但他死心了没有?
       就算死了,恐怕也如春草见不得春风。日本国,原本就有深深痴醉的“精致"生活,饶上这样的绮梦,终于醒不来也不愿醒了。
       时光流逝,一个人竟可以有如许大的变化, 很快的后来,武者先生从桃园走上战场 ,菊花飘零,笔刀出鞘, 当初的祥和君子与暴孽同流 ;只十年左右的时间, 曾经的周二先生从1919年代的斗士变为孤独的隐逸闲者,自甘凉血, 苦茶自尝。  可叹,两个完全不同的又多么相同的两个人 , 终于还是变得绝不相同。
       就如午后乍醒,一不小心就忘了前尘 。
   

三        倾一世毕守的故国之都
      
      北京,这是座不一般的城市,自也归入了周二的故乡。故都和江南水城,六朝故都,太平洋孤悬之岛虽是并称,可论时日之短长,又独占鳌头。周从1911年归国后,除了那一年至1917年在浙江任职任教,1945年至1949年在南京被羁押外,其余时间皆在故都北京居留。 粗粗一计必不止45年。
       北京民国名称北平,虽然蒋氏执政之时已不是都城,可文化之昌盛,在那个年代依然独执牛耳。  往事历历,兄弟间分道扬镳,是非处百千年永难回头,  天坛鼓楼地安门做了个冷眉冷目的见证人。
       周家本有文化的基因,到了周氏三兄弟这一代,似乎更有突变绝异先人。老大鲁迅和周二先生以一家之力,首发中国帝制之后的新文化启蒙,  当可慰藉当初送银事泄而郁闷而死的祖父了。在那段历史时光里,三兄弟同院而居,同气发声。  只是稍后, 他们到底也还是反目离分了,与天下众多的兄弟一样, 虽也可叹,也
不可奇。终是兄弟远遁,这座院子独归二先生,与他的日本妻子,住到诡异的1939年。

   
      那一年,日本国强入中土已经不少年头了, 两年前即鸠占了故都北平,并与汪精卫合作建立政权,网罗各方面“精华人物”以确立合理性。文艺的头脸,周自然就被选中以支撑了。
      八道湾的院子,有个叫苦雨斋的房间,那是周二先生饮茶作文的地方。北京少雨,但七八月间却深受暴雨所累。炎炎长夏,怎堪雨漫阶沿?但与茶味浓涩相配,也可以为书屋之名了。依常人常眼,即已决意“后退一步”,本不应在熙熙故都蜗居于一院,为雨所困,为人所扰, 不如再退一步,隐身于江南水城一畔,蜷足乌篷船上,悠然凝目,间或几杯略微苦涩的女儿红入喉, 比之当初与兄一道呐喊,定另有一番快意滋味。
     不当得享闲福的人, 苦雨斋里一点安静, 也属透支,注定要用下辈子来偿还。   
      刺眼的黄菊,纯银的樱花,  是那个“故乡'的可相之皮相。如今,它们象梦魇一样开到了眼前 。  脚步声促,结队的武士随花而至,弯刀快闪间,  多少国人头落如雨血流塞川。无奈何, 纵辛苦,唯有斜风细雨入川去。  独那一个老僧, 低头咬蒜,目光茫然,哪怕只是瞄一眼太白当年的征途, 雅不愿也。  那蜀道啊,他知还是不知,早没有大唐时的艰难和
峻险了。

       伦敦胡适之先生来信滑稽可笑, 已不能逗老僧一笑,愁眉苦脸的老僧喃喃默念:老僧还不老,多需米和面 ,老僧半是僧,儿女已成群。
      天南路断,一杯苦茶热气霭霭, 永远静止在1939年的苦雨斋的桌子上。
       惜哉,江湖风波恶,唯斯人独恋故地凶乡。

      

四   留得残荷听雨声
      
       枪林弹雨里,流水十年间, 1949又到了。
       六年“水里',四年牢里, 大觉后恍然睁眼,才明白此身已陷口水漩底。
       从1949到1967, 还在苦雨斋,北京雨季仍然多雨,只是可能茶叶紧张些。仍还在创作,但更多的是转翻别人的东西。希腊神话,那个无比神秘的西方世界,老周二徜徉其中, 料想仍然闲适。真有些怪异,老父和兄长的短寿丝毫与他无碍,一晃眼都年过杖朝之年了,  八十年的风雨,  他看着状似游丝般的神经, 虽摧极而不能断折。

      但彻底的毁灭常常来临得没有预兆,  未必是你最不希望的时候,但总是用最不希望的方式。

  
  “1966年8月24日,一群红卫兵闯入八道弯11号, 将周作人拉到院中的老榆树下,用皮带、棍子抽打,一个小头目大声命令:不要打头部,留下活口,好让他老实交待问题!过了会五十四岁的儿子吃饭回来,看到此景大吃一惊,趴到老父身上,代为挨打。红卫兵对周丰一就不那么客气了,他的右腿当场被打断,昏死过去。周作人的几个孙男孙女作为“狗崽子”,也被勒令跪在旁边观看。晚上红卫兵占领了后罩房,以便实行监管。周作人无处可去,只好蜷缩在屋檐底下。后来他坚持不住,干脆躺在地上了。这样过了三天三夜。一个老保姆看不过去,偷偷地给他送点吃的。”

  “后来天下大雨,在儿媳张炎芳的请求下,红卫兵允许周作人睡在洗澡间里。那年北京的秋天特别热,仅仅能容一人的洗澡间又闷又潮,周作人被蚊虫咬得体无完肤。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张炎芳又向红卫兵乞求,在厨房的北角,为老人东拼西凑地搭了个铺板床。周作人生命中的最后七个月,就是在这张铺板床上度过的。”
   “红卫兵给粮店打好招呼,只允许周家人买粗粮。 粗粮无法下咽。每顿饭只能就着臭豆腐喝点玉米糊糊,由于缺乏营养,他的两条腿很快地浮肿起来。张炎芳背着监视的红卫兵,经常给老人买些维生素片,或者松软的糕点,深夜里偷偷送过去。老人每次都感激泣零。 他两次给派出所写信,大意是共产党素来最讲究革命人道主义的,本人已年过八旬,也只是徒然给家人添负担而已。恳请公安机关,恩准鄙人服安眠药,采取“安乐死”一途。希望红卫兵能本着人道的、科学的伦理法则,让他早点结束对他来说痛苦不堪的生命。当然,在那个时代,这样的呈文交上去,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167年5月6日清晨,周作人被发现死在床上:
  “这一天下午两点多钟,住在同院后罩房西端那两间屋子里的邻居,偶然隔着玻璃窗向里看了看。见老人趴在铺板上一动也不动,姿势很不自然……张炎芳奔回家后,发现老公公浑身早已冰凉了。看光景,周作人是正要下地来解手时猝然发病死的,连鞋都没有来得及穿就此长逝了。他的遗容非常安详,仿佛睡着一般,丝毫没有痛苦的痕迹。”
   
    寿虽长,也终于尽了, 有他的若子在地下等着他 ,那相见,必定让人泪奔。
   “若鬼也能生长”, 鬼必定也有知识, 若能自主选择投生的地区, 哪里会被他选中, 极西的希腊,还是更东的扶桑?  也有可能,哪怕很厌倦,因有此生一般随和的性子, 坚不穿回大前世的那件袈裟,上辈子那件老袍子,将就将就又是一生?
    谁知道呢。
  

   2014年4月22日


评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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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2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知堂先生的一生,可惋可惜,可恨可叹。
姑妄记之,请姑妄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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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2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尘封的历史,赏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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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2 13:42 | 显示全部楼层
且品老酒观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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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2 15:23 | 显示全部楼层
问人间奇迹,独钓寒江好

感谢鼓励,怀旧事,烈如酒,苦如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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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2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只能说很赞:vic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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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2 15:31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哪一次没赞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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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2 15:38 | 显示全部楼层
青山踏遍 发表于 2014-4-22 15:31
你哪一次没赞呢?谢了

你写的好怎忍心不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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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2 16:44 | 显示全部楼层
读散文,总是需要很多遐想,就如那夏日的感觉是扇子和汗,冬天是那热腾腾的火锅和大衣,缺了就不是那个味。酒浓茶苦人彷徨。标题和内容都很阴郁,让人看见岁月的流逝,生出许多的空来。独独 的感叹,红尘有爱终归化尘;莫学班超投笔,纵得封侯万里,憔悴老边州。呵呵,放下放下,不如一杯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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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2 21:4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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