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今生

消失的光年

一座破败的荒屋，一方杂乱的小院，是谁与谁的传说，仅一株银杏为证。
她一眼就爱上了这里，爱没有理由，只是一种感觉，纵然她并不明白为何。
她只是忘乎所以的站在院中，环视一切，然后伫立凝望，笑容从眼底透露。
而她的先生带笑望著她，不用说什麽，他已然明了，这会是他们幸福的好地方。
他说，“这间院子，我们租下了。”
於是她依偎著他，她明白他明白的，夫复何求。
妹妹为姐姐的幸福而高兴，为姐妹能重聚而高兴。
就连常伯这一外人，都为之抱以笑容。
只有那银杏树下，是谁也在默默望著她。
她和她的先生，什麽叫作“顾作鸳鸯不羡仙”，什麽叫作“白头不相离”。
那些诗书茶香，那些金风玉露，是她和他。
她煮好了茶，在等人，等她的亲人、她的爱人，只是她从未想过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银杏树下，有玄衣身影，影影绰绰间，只见轮廓。
“你是谁？”
我是谁，你是谁，我，是你的谁？
一瞬的惊慌后，她镇定心神，依旧端了茶水，走到石桌前摆好。
来者是客，无论是谁，请出来喝杯茶吧。
这个女子有一种沉静的美丽和从容的气魄。
树下的人也许是这才放心，走入光晕下，是僧人打扮一男子。
圆石桌，两人对坐；方瓷杯，两人对饮。
“我在等人”
“我也在等人”
这世间何其广，也许同是等人，已是一种缘。
“我看到过你先生，他对你很好”
“是啊”
“你很爱他吧？”
“我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
男子一阵沉默，什麽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你知道这间院子五十年前发生的事吗？”
男子开始叙述这个院落的故事。
女子有所耳闻，但仍愿闻其详。
於是这样的午后，两杯茶，一个故事。
故事中有兄弟情义，有世家仇情，打打杀杀，不算铁马金戈，只是因果相报。
哥哥有他的恻隐之心，命运也许那时便落下。
好在这漫长的结果之前，还有一段平静自由的生活。
弟弟念书作画，习武骑马。哥哥不让弟弟去沾染山贼的打劫，也许真的是料到了什麽，想将弟弟推出这无法终结的循环中，只是冥冥之中，他的力量终究还不够。
兄弟策马在草原狂奔，执子于星位争夺。快意生活，似可不变。
终於有一天，哥哥出门，而弟弟在山林间遇到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坐在石上吹奏竹笛，笛声随著她的美丽，撞入了弟弟的心扉。
一阵叩门的喧闹，女子才发现已然忘了她在等的人是妹妹，而一回头，那僧人已不见，徒留量杯相对的凉茶。
女子对故事中的女子虽好奇，可人已不在也无从问起。
姐妹间的对话与亲密一下就使女子忘了这好奇，只是当妹妹拿起那青花瓷杯欲喝水时，几乎是下意识的阻止了她。
“我再为你煮新茶吧。”
特意换了两个瓷杯，那两只杯子，好像只有等人时才能使用。
姐妹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嬉戏玩闹，讨论女子的先生。
女子道出自己已怀有身孕，在妹妹的恭喜中，她应该是已经拥有了一切的幸福的。
於是后来，女子偶尔会看著银杏树出神，只是僧人不再出现。
直到妹妹离去，有一天，女子看到了那被她束之高阁的两个青花瓷杯。
她细细清洗，煮开了水，放好茶叶，泡好茶，到院中石桌上摆好，端坐等待。
当钟表沉声敲响时，僧人真的又出现了。
“你在等我来吗？”
是的，这一次，我在等你。我仍然想知道那个故事，不由自主的。
弟弟对女子一见钟情，掳了她回到山寨中。那女子是冰冷而强硬的，丫头端了水来喂她也不喝，弟弟硬是扣住她的下巴给灌了下去。弟弟就这样看了她一整夜，他爱上了她。
女子不说话，慢慢在山寨中生活了下来，她只是在屋中不断做著刺绣，有火红的杜鹃和一个“九”字，弟弟想那应该是她的名字。
偶尔她会走出山寨，一直爬到小山坡的山顶，在那儿眺望远方直至日落，而弟弟就这样跟著，眺望著她直到日落。那一刻，弟弟想，我要娶她。
他们便择日成亲了，纵使她是被他抢来的，纵使她应该并不愿意，但弟弟想他的爱终能融化这恨意。
可即便是新婚之夜，即便是在床第之间，她也是淡淡的，只是默默承受著。
而他汹涌的爱意并不因此退却，房间中，总是插满了他为她采来的把把杜鹃，即便是冬日，他也命丫头们将绢布染成红色，做成朵朵永不败的杜鹃。他说，他要让她的房内永远盛开著杜鹃。
而她对这一切依旧只是漠然而默然。对他顺从而疏远，对他的真心亲密，只是逃避。
“茶凉了，我再给你续上吧。”
这句话，说第一次是一种希望，弟弟仿佛觉得自己的努力开始又了回报，她的第一次开口。
而第二次、第三次，这句话反而成了折磨，这句话，是否是你的另一种拒绝。
有一天，他带她来到哥哥他们打劫来的一匹大白马前，与她共乘一骥，带著她奔驰林间。
似乎有什麽被打开了，那一夜，她流著泪，第一次在床第间流露出感情，第一次他吻著她，感受到一种感情。
也许，随著日子过去，总是会有希望的，他们会好的。
第二天，应该会是个好日子。只是一个好的开始也许并不总是暗示一个好的结局。
那一天他为她作画，他欣喜的捧著画作，如小男孩般希望得到一丝她的赞赏，而她依然淡淡一眼，眼神仿佛穿透了宣纸、甚至穿透了他，到一个他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她转身，他握住她的手，她挣脱。
“茶凉了，我再给你续上吧。”
他终於怒了，爆发出了她从未见到另一面，一种独属於男人的暴戾。他吼出内心得不到回应的委屈，他要她不如杀了她。她反而是真正第一次的惊慌了，她不知所措。
弟弟夺门而出，在马上发泄著他的怒气，路遇一寺庙。
一和尚在庙门内平静的扫著银杏落叶，快马急蹄声，一点未惊扰他。
他脑中一下无法散去和尚的平静与他自己的焦躁。
急转回头，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也许佛门能解答他努力而答不出的疑问。
谁劝，也没有用，就算是疼爱他的哥哥，也无法挽回。
哥哥即便伤心愤怒，依然顺著弟弟，他习惯了。
阿九从未曾来劝过他。
只是在他正式剃度出家后，默默一人搬来寺庙旁的茅草屋住下了。
日日为弟弟煮茶做饭，在送入庙内。
弟弟似是遁入佛门已死心，对茶水饭菜视若无睹。
她送茶端水的身影，与他打扫庭院的身影，就这样在银杏树下擦肩而过，仿佛要有交集，也只是一瞬便毫无瓜葛。
他不明白她为何而来，因为她从未曾开口说些什麽。
茶水就这样凉了又凉。
直到一天，他终於忍不住满心的情感和不解，将她送来的茶杯扫落在地。
白瓷碎了一地，她依旧无话，只是默默拾捡碎片，他冷眼旁观，并无任何打算。
割碎了的掌心，鲜红染满了白瓷，也许流淌著的是不曾表述也不能表述的真心。
她开始默默啜泣，而他再也忍不住仿佛要冲破胸腔的纠葛情感，他强硬的拉过她的手，撕下自己的衣摆轻柔的为她包扎了伤口。
然后，日子就不一样了，他吃著她做的饭菜。每日在院中对饮茶水，在棋盘上落子对峙。
也许这样就够了，这样的幸福，够多了，只要能一直下去。
可是不能，终有一日，那个漫长的结果终要到来。
他等她，她没有来；等她终於来了，却不只是她，还有重伤的哥哥。
他不解，哥哥下山的路线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又怎会遭受埋伏。
他少年心性，急切的想知道是谁害了哥哥，他要报仇。
哥哥知道，这就是多年前种下的报应，他动了恻隐之心，放走了六岁的仇家小孩，不曾想他不但活下来了今天更是寻仇之日。但他也下定决心，要这样的因果不再继续，冤冤相报是没有终结的。
哥哥要阿九答应，带著弟弟阿明活著走出去，阿九应允。
弟弟不解，只是仇人已杀到庙外，将他们包围。
原来，当年六岁的那个小孩，怀中还抱著襁褓中的妹妹。
阿九，原来一切的一切只是你复仇的计画吗？我的真心呢？后来你的真心呢？都是假的吗？
阿明愤怒的提枪指向阿九，浑身颤抖，却无法真正扣下扳机。
阿九说，哥哥放我们走吧，他与这一切无关。
她哥哥却说，你忘了我们在林间挣扎著活下来的时光么，当初就是因为我这样一个六岁孩子被放走才会有今天。
是的，这是应该吸取的教训，而好像不是宽恕的理由。
所以阿九知道一切都晚了，他们都在下棋，可是落子无悔，一旦棋局走起，仿佛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局势已定，和棋也许代表双方均胜也均输了。
阿九走向阿明，用枪口顶住了自己的胸口，她轻轻握住阿明的双手。
第一次，第一次不是阿明去握住她的手，而是她主动握住了他的双手。
可现在，他们的路可能已经走到了尽头，至少是在这一世。
她轻轻却坚定的握紧了阿明的手。
“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我们来世再见，来世，我等你”
她为他扣下了扳机，她知道他下不了手，她知道他必须下手。
她但求死在他怀里，她心满意足了。
他抱住她，看她不再冰冷的嘴角的笑意，她要等他，她爱他。
她带著笑意闭上的双眼。
这也许就是一切了吧，他已然得到一切的同时，也已然失去一切。
他没有什麽好怕，带著来世的承诺，他无畏冲向仇家。
他终究没能活著走出这道门。
一场大火，烧去了所有痕迹。
故事说完了，茶也凉了。
说到这儿，似乎不用再问，那是谁的故事。
僧人说，她以为我还活著，就赶著去投胎了，而我怕错过她，便在这银杏树下等了五十年，因此错过了投胎，可如今我的大限也到了。
她说要等他，他正在等她。
她说，那你等到她了吗？
他笑而不答。有人说，人哭的时候情绪比较真实，而笑的背后就难说了。
她也不勉强，只是看到茶已凉。
“茶凉了，我再给你续上吧。”
她转身进屋再烧水，加茶叶。
那故事，像一滴墨水，滴落心湖，此时才完全渲染开来，丝丝点点，纵横交织。
你是谁？我是谁？你，是我的谁？
恍若隔世，是自己的前世，那些带著傻气的笑，那些温暖的爱意，无法解开的家仇。
还有，我的爱。
又回到五十年前的银杏树下，女子用最尽最后的神魂。
“若是，来世，你认不出我，我就说‘茶凉了，我再给你续上吧。’，你便知道是我了”
原来，原来。
那就是我，阿九就是我，我就是阿九。
你说你见过我先生，你说你知道他对我很好，我说我们很相爱。
你是如何看著自己的爱人，与他人相爱并幸福，亲眼所见，你是怎样承受？
我的幸福回忆，一点一滴的画面，对你，是美酒，亦或毒药？
僧人的眼泪，是欣慰还是求不得？
他说，等了那麼久，我都忘了我为何要等她，不就是为了给她幸福与快乐么？而现在，她已经拥有了一切快乐与幸福，那就算不是我给的，又有什麽关系呢？
一转身，镜中女子，分明是当年，霞帔凤冠的明艳女子。
原来认不出的，是我。
我的幸福快乐，你一直在默默承受著。
那是一种多么安静而温暖的力量。
可是，你怎麼能，你怎麼能这样一个人如此寂寞？
我怎能让你带著这样的心绪离去呢？
两行清冷滚落脸颊。
女子疯狂的重新奔入院中，可是身影已离去。
“阿明！”
再多的呼喊，也无法再唤回爱人，那个无论是前世还是此世都守护著自己的男子。
环绕著银杏树，疯狂的寻找，遍寻不著的身影，只能化为无限的悔恨。
我们，还会有下一个来世吗？


是谁的故事？亦是否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他人故事？
作了鬼的阿明，在银杏树下一等就是50年，最终等来的不是前缘再续，而是对面相见不相识。她来了，但已嫁给她今生青梅竹马的恋人。情酣耳热之际，搞不好还要幻想一下两人纯属虚构的缘定三生，感慨一下纯属胡扯的千年修得共枕眠。孟婆茶已洗去了最该刻骨铭心的那张脸。在她关于前世的种种臆想中，没有那个曾把杜鹃插满她整个房间的人。  

看到隔着一张石桌却如隔着整个世界的两人，你就明白，最彻底的诀别不是阴阳相隔，而是把一个人从心里抹去；最深的孤独，不是50年毫无把握的等待，而是她已幸福，但与你无关。   

银杏树下苦等半世的鬼僧，到头来发现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今生今世，她根本不需要他就已经足够美满。“如果你幸福，我可以旁观”，真能如此了无挂碍，也许早在看到那对恩爱夫妻之时就已经悄然离开。还是忍不住显身，忍不住试探，忍不住将当年一一道来，只因为那样的欣然旁观是即便做了鬼也无法企及的超然哪！  

说《爱有来生》，其实是爱无来生；Eternal Beloved，其实是Love Unwanted。从一开始就注定让无数人血流成河的爱情，再深沉，再真挚，都与幸福绝缘。那不是阿九想要的爱情——“茶凉了，我给你续上吧”，是她用来把所有人（包括观众和阿明）的耳朵磨出茧子的搪塞和躲闪。那也不是阿明想要的爱情——“你恨我吗？杀了我啊！”，既然百般感化，她还是决定要冷酷到底，有情、无情，来得活像川剧变脸。  

我不知道终于想起一切的阿九要怎样面对她今生的丈夫。从她喊着阿明、哭倒在银杏树下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就已经彻底变换了颜色。活人如何争得过死人？平淡如何争得过悲情？一段过于刻骨铭心的往事，会变成她和丈夫之间三生九世的隔阂，让她已经拥有的快乐、幸福、安宁……土崩瓦解。  

阿明说“我等她，只是想给她幸福”。可我一寻思，发现没他的时候，阿九其实最幸福。而他的每一次到来，不管做好做坏，最后都会以不幸告终。前世如此，今生依然。反过来就更不用说了。若非阿九，阿明也许不会家破人亡，肯定不会受50年等待之苦，更不会搞到最后灰飞烟灭。当然，这是个爱情悲剧，还是个很少女情怀的爱情悲剧。这种故事的特点就是再痛都快乐、越痛越无悔。按照这种思路，我相信阿明即便在等人等得最无聊的时候，都不会在心里骂上半句“你就是我的地狱”，更不会仰天长叹“既生九，何生明”，更更不会想，他们上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彼此相遇。  

说起来，他们两次相遇，还都是阿九的设计。这是个很喜欢设计命运，但总被命运设计的丫头。前辈子，为报仇，她设计了和阿明的邂逅，结果自己不慎爱上仇敌；这辈子还没开始，她就预设了银杏树下的重逢，结果阴差阳错地耽误了阿明的轮回，接下来的不用说了，肯定是搞砸自己已到手的美满，外带伤害无辜的丈夫。  

幸福也许真的需要一点随遇而安的恬淡。很多事情，越执着，越容易错过。  

虽然有同学据佛经给出种种慈悲的解释，我还是相信阿明的结局是灰飞烟灭。离开的时候，他坚信自己已被彻底遗忘，也坚信阿九会继续和别人美满幸福。他带着孤独，和不再被需要的爱，化作了飞烟，从此后无感于人世间的悲伤和无奈。留下阿九，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失声痛哭。  

不得不说，这个结局还是很催泪的。

希希

太长了
看了一半就是在看不下去了

消失的光年

回复 2# 希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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