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琐忆
一
我读书迟，五六岁上还是个疯丫头。我经常和小伙伴到家旁边的窑厂捡煤渣，别看那被扔掉的煤渣，捡回去可以生火烧水、煮稀饭，节省柴火。那时候，我有一个最好的玩伴，她叫海玲，这是她后来的学名，小名叫干人，因她生得娇小瘦弱。和我一样，她在家里也是排行老二，还是个女孩，是爹奶厌弃，爸妈不喜欢的角。听邻居说，她生下来的时候，一只腿长一只腿短，重男轻女的父亲竟然扛着锄头要埋了她，是乡亲们硬给拦住了。也是怪事，不曾求医问药，两三岁上两条腿竟长得一般长短，活蹦乱跳的，不输给同龄的孩子。
我每天会上她家门口去喊她：“干人，捡煤去！”她马上会挎着小花箩出来，然后我们一起奔向窑厂，路上都是你追我赶的。若要比赛，她自然是跑不过我的，不过我都是跑跑停停，故意让她追赶，然后又把她落得老远。小路上笑声一串串，伴着那或深或浅的小脚印。
捡煤的时候，我们都睁大眼睛寻找，虽然煤渣很多，但我们要找那些没有完全燃尽的煤渣。能从色彩上辨出，那种煤渣带着光泽，还很有韧劲，银灰色的。黑色没有光泽的煤渣手稍用劲一捏，就会粉碎，这种煤渣是生不了火，捡回家只会挨骂。捡煤的当儿总是两个人你碰我一下，我扯你一下，有时自己也会不经意用手在脸上挠挠痒。经常是看着彼此的包公脸，我们都用手指着对方，然后五十步笑一百步，乐得合不拢嘴。
不到一会，小花箩就装满了，我们并不急着回家，而拎着箩到窑厂旁边的小山丘上玩，那里有很多的野花野草，还有各种各样的石头。那时我们农村的孩子没有玩具，也压根里没听过，所能有的玩物也是到大自然中去自制。我并不知道有布娃娃这种玩具，只不过下意识里会把一些长形的石头，用胶皮裹上，然后扎上皮筋，这就是我的娃娃了。我们玩不腻的游戏就是过家家，有了石头娃娃，我们扮成石头孩子的爸爸妈妈，用野草野花当饭食，用石头摆成各种家当，小山洼就是我们的家了。
玩着玩着肚子也饿了，我和干人又结伴回家。也有玩过头的时候，忘了吃饭的点，这时会听到不远处有豁开嗓门大喊的声音：“还不回家吃饭！”我们立马拎上箩一溜烟跑回家。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的海玲早已成家，听说家境富裕，嫁了个能干多金的男人，育有一双儿女，她就在家相夫教子。
家乡已经没有了那个轮窑厂，可我多么怀念儿时捡煤的时光，还有我那朝夕相伴的玩伴啊。
二
小时候，我家旁边有个梨子园。园里梨的种类不多，就两种：沙梨和啤梨。一到梨子成熟的季节，或如铃铛或如葫芦或如皮球似的梨子挂满枝头，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我们这群孩子没事总往梨园跑，不过这梨也不是轻易能摘的，因为园子有人看守着。 看梨人当中有一位苏姓的女人，听说她丈夫是杭州人。长得不算太漂亮，却生得白净，打扮也时尚，全然没有我们农村人的土气。我们会趁她不注意猴似的爬上树，姓苏的女人发现了会大喊：“小鬼，下来，摔不死你呀！还摘！”我们从树上一溜烟跳下来，撒腿就跑，那女人跟在后面追。我们渐渐跑远了，对着她张牙舞爪、阴阳怪气地乱唱起来：“苏小琴，琴小苏，苏小琴的丈夫在杭州，杭州美，美杭州，漂亮婆娘一大堆……”这不着调的歌谣是我那读初中的哥哥编的，现在记起依然那般清晰。女人听着我们乱唱，竟也不追了，站在那兀自出神。现在想来她也只是做做势，并不是真的要把我们怎样的。记得有一次，我在跑的途中摔倒，她急急地跑来把我抱起，还送我一个大啤梨，那梨，吃到嘴里，浑身都泛着香甜。
为了去梨园摘梨，我们有时会相约早起。晨光熹微，几声鸡鸣狗吠，呓语似的衬得梦一样的梨园更为祥和与恬静。看梨人还没睡起，我们可以放胆摘梨，无惊无险。各挑一棵自己喜欢的树，站在树杈上，专挑那青里转黄的梨摘。也有力气大点的，拽住那缀满梨子的枝桠，拼命摇晃，只听得“砰砰”几声，地上就有了许多大个小个的梨。我们把上衣扎进裤腰，然后把梨放进上衣里。回去时个个挺个肚子，走起来一歪一扭的像只肥鸭。
大人们是反对我们去梨园的。父亲曾拿着竹条要我和弟弟把偷摘的梨还回去。他说：“人家包个梨园挣点钱不容易，你们三天两头去，梨都让你们摘了，人家拿什么去卖钱？下次再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母亲也多次把家里种的蔬菜送给看梨人作为赔偿。其实对于我们这群孩子摘梨，看梨的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对我们还回去的梨，他们也是慷慨地让我们拿回去，“乡里乡亲的，孩子摘几个梨吃算什么，再说我们园里梨多，哪能都卖得了！”
如今，梨在我心中是孩提时独特的怀念，是一缕韵味悠长的乡情。
三
四岁那年，奶奶生了一场病。因为要照顾奶奶，又有三个孩子，母亲不能兼顾，就将我送到外婆家。
小姨那时还没有出嫁，经常陪我玩。我们去钓鱼鱼，捉泥鳅。小姨找了两根竹竿做钓鱼竿，我们将钩有小青蛙的鱼钩用细小的麻绳连着，放到池塘里，常常不到几秒钟，一些鱼儿会不管不顾地使劲咬钩，我们钓到的都是那种旁皮之类的小鱼。泥鳅喜欢三五条一起蜷在淤泥里。我们双手扒开浑黄的泥，双手一碰，连稀泥一道收获好几条活蹦乱跳的泥鳅。我们的“战果”拿回家经过外婆的掐、洗、晒后，放到油锅里一炸，黄黄的腾起阵阵鱼香。
有时小姨出去了，外公外婆出去做事就带上我。夏日里他们去河边砍树，我就在小河里玩，不停地拨弄着河水，有时还故意掬一捧水，扬到外公外婆身上。阳光下的外公外婆对着我笑：“小孬子，别把自己身上弄湿了。”那样的慈爱、温和。
砍树时，外婆扶着梯子，外公砍着树枝，外婆还不时递上毛巾让外公擦汗。砍下的树枝还要装到板车上拉回家，这时候，我也会帮忙，把很小的树枝递给外公外婆。路上，外公拉着板车，外婆弓着腰在后面推，我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慢点跑，别摔着！”外婆几步一回头小心叮嘱着。
那时农村的孩子头发里喜欢长虱子，灼痒难耐。经常会有孩子伏在大人的双膝上，大人帮忙把虱子捋下来。也有省事的，直接用篦子梳下来。篦子和梳子外形相似，是用来刮头皮屑和藏在头发里的虱子的，现在也很少见了。
外公外婆见我头上生了虱子，请来剃头匠准备把我的头发剃掉，说这样以后就不再长虱子了。看到那剃头匠背着个箱子过来，听到要给我剃头，我又哭又闹，就是不干。还是小姨使坏，拿来几个米果子，哄着我剃头发。剃头匠将大罩布往我身上一围，我又吓哭了，旁边的三个人又是哄又是按的。“这孩子头上有两个旋，读书铁定聪明着呢。”剃头匠边剃边说。我读书时很用功，学习成绩一直很优异，在学校堪称学霸，还真让剃头匠一语成谶了呢。当我拿着镜子一照，发现自己变成了光头，又是哭闹不休。好长时间一照镜子就哭。不过后来头上还真的没生过虱子。
奶奶病好了，我被接回家，可我有多么不舍呀。回到家，奶奶正在拌猪食，我喊了声，她竟盯着看了我好久，似乎不认识。后来就不停在数落：“好好一个女孩子，剃个光头回来，成了庵堂里的姑子了。”我一出门也被伙伴们笑话，还被起了个外号：“和头”，就是和尚头的意思。我的头发渐渐长出来，扎起来了，但“和头”却被乡亲们一直叫着，直到我上学。
四
八十年代农村的孩子很难吃上零嘴，家门口也有卖的，我们称之为“卖腊货的”。卖货郎挑着个担子走村串巷，摇着个拨浪鼓，边走扯着嗓子喊：“卖腊货，卖腊货喽！”那担子就是两个稻箩上面放两个装有玻璃的橱窗，橱窗里多是梳子镜子之类的日用品，也有我们喜欢吃的糖果类的零食。卖货郎放下担子，坐在我家门口的长板凳上，拿下肩头的毛巾，擦擦额头和耳后的汗，毛巾一甩又搭在肩上。口渴了他总会讨碗水喝，然后拿好吃的东西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诱惑我们的舌尖。我们吵着父母买点吃的，一块糖果，一包酸梅粉就是巴巴盼着的。
看有姑娘和小媳妇们走过来，卖货郎更来劲了。“这发卡多好看，你一戴上，人家都会齐刷刷朝你看，买一个吧。”“别说，这手帕颜色款式都适合你，用来擦汗擦鼻子都显浪费呢，你这长头发更能用上的。”记忆里那卖货郎嘴巴特甜，能说。那些女人左挑右选他也不嫌烦，耐心地帮她们挑。女人们经他一说总会买块手帕，买把小梳子，付了钱欢欢喜喜地回家。
我最喜欢吃的是辣椒糖，红红的带点竖白条，形状似辣椒，2分钱一根。我已经记不起2分钱的模样，但我却清晰记得辣椒糖的样子、味道，吃在嘴里，甜滋滋的。有时买根辣椒糖，还和弟弟分享，你一口，我一口，嘬一下，咽一下口水，那夸张的表情，好像吃上了世上最好的美味。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记住这样的糖果，这是专属80后的回忆，关于童年美丽的回忆。现在的超市里已找不出这样的糖果，尝不到这样的味道。我想只能用文字将它永远记住。
人生中若有什么值得永久去珍藏，在我就是那快乐无忧、天真无邪的儿时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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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3 1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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