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海子断章

青山踏遍

一     安庆怀宁，高河，查湾。

    海子，是邻县诗人。


     正因为此，想写他，今年恰也是两个25年的叠合点。却和黄庭坚看到天柱山时的感觉惊人的相同，”衰怀抱绝景，更觉落笔难。”
    曾以为，想了解一个人，了解他的故乡和生长之路是把密钥。
    可是一想，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撇去寒暑假的零星岁月，海子只待了区区十五年， 这把钥能打开那扇神秘的门吗？

     但终究无法绕开，又离那么近， 不去一趟是讲不过去的。
     安庆，亚热带气候，长江之滨，肥沃的土壤，拥大别山的俊伟，又有江南丘陵的平阔。而怀宁高河，就在安庆市区向西几十里，千年以来都是重要的陆路码头，三岔关口，扼咽锁喉。 细数物产 ，水稻，麦子，油菜，大豆，板栗......倾力在每个季节去慰安人们永无止境的肚肠。
    对于怀宁的历史， 十二年前是个大日子，一县之府从水路码头石牌迁到高河古镇。
    水路象征着传统和古老的交通，鸭绿江的木排疾逐，京杭大运河的千帆竟过，便不说罢，   小小石牌一镇三水，“粟布云集，货贿泉流"，岂同寻常？但如今，都已不能与这世界彼此满足。   高速公路，铁路从经济合理计，必须在高河镇借道飘过。
   
     此后，这个市镇， 借力好春风，一朝上青云。
     钢筋，水泥和砖瓦， 在过去的十二年里，堆砌堆砌 ，不舍昼夜。
     从一个平常小镇变成锦绣园林之城， 在“小城故事”里夜深私语，市民广场上起舞翩翩之际， 那些醉眼朦胧的人们， 安能知此地前生？
     海子的查湾村，就在离高河镇不足十里的距离，就是这十里，与繁华裂成隔世。
     从高河至查湾，也是柏油铺的道，只太狭窄，弯曲如肠 。路两边是树林的世界，苍松，翠竹，大槐树。如果是一个孤独的行色，我总担心一不小心就被掩没在那无边的绿影里。
     可我还是一骑单车，逐香而行。



二   故土如根      虽深恋必相离


    25年前，当敏感的海子在寒假， 他最后一次回家时，与众不同的感受到了“荒凉”，我一直以为他这个的洞察提前了好多年，因为真正的民工潮在那几年后才澎湃不可抑制的。但涌动的暗流，有先知的人毕竟能有所察觉。
    不几年间，城市如春天的枝头，没有什么风雨可以阻止他的茁壮和爆发。
    农村，1989年虽还没有衰落， 但与城市终是同世不同命，当人群蜂涌向华灯璀璨的街道时，苍黄的土地一念间让落寞的诗人伤芜。
   
   预言还是谶语，现在全部兑现了。
   2014年的查湾，夏阳正暖，栗子和香樟的花香铺天盖地， 但在我逗留的时间里，人影依稀，唯有自然之美伟大而孤零。
  墓前的小池塘水坡不兴。
   那三间房子，我进去，再出来，除了那对年迈的老人， 和墙上含笑的海子，再无人知晓。
   指路的农资店老板娘语音轻柔， 我却在想，这个忙季， 顾客哪去了。  
   
   曾经，一家六口人，收获的粮食一半用来吃，一半用来再生。
   当年诗人家窗下的麦子，玉米如今皆不见了。唯有油菜的禾子静静的安放，在端午的骄阳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腐败气息。

   当年，没有杂交稻，没有种类繁多的复合肥料，  总是饿得慌。
   出去闯一闯，是中国农人的习惯，近有徽州，远有山西。
   这一次，是整个国家全体动作。
    农人变成了民工，学生变成了各类工作者包括“诗人”，城市虽感陌生而艰难，居也不易，但没有多少人愿意回返。古铜色土地上，留下的多是无力无技的老人们。
   今天，几千年的辘辘饥肠终于饱了，但故乡室在人空。

    海子不会真的归来，因为他明白，他若回来， 他也做不了陶潜。他和陶潜的区别是，一个揣县令之印可供怒发冲冠时悬挂在高高的衙堂之梁，一个距当今县府一把手的距离有超过霓虹灯到月亮的漫长。东晋时，如陶潜，尽多真吟诗的假农子；如今，乡下全部是真正的庄稼汉，决无一个以诗文为业的痴人。昌平的小酒馆里，他也欲尝试读诗换酒，只可惜彼地竟不续古风。
    从前，隐士的身影牵动世人的眼神，松间江上，不经意间，您可能就偶遇了弹琴长啸的王右丞，泛舟烹茶的苏东坡。
    现在呢，绝无可能！

三      单翅之鸟  虽决飞必自堕      

    当初从国家之西南浪迹至国家之北时，海子还是孩子。
    十五岁是个年轻以至青涩的年龄，生命中的一切特质都可以改变，所以，他当初选择的法律学业一直与他相弃想离。
    或许是某一个清晨醒来，海子发现了这世界还有诗歌。
    并非秘密：在有些国度里，或许只有灵魂才可以自由飞翔的，如春风里的纸鹞。
   
    他的笔，成了助他上天的狂风。
    麦子的颜色再厚重，又怎能如亚洲之铜？荷塘再扩展，化不成他梦想中面朝的大海。
    姐妹不是姐妹，是他的伤心爱人，两个和四个。
   
    笔力日健，风声如鼓。
    纸鹞子本是皖西南小池塘的一条鱼儿，一日跃水而出，化而为鸟，在九天之上肆意飞翔。 越亚细亚， 过太平洋，东顾西盼，觉万物失色，唯见太阳。     仿佛老朋友相见，  那个乡下鹞子一下子疯狂的恋上这个光芒万丈的物体。
    那么大的欢喜之情，那么样的日夜吟唱，几千句几万句，野蛮而放纵，没有耐心，又具最大耐心 ，是狂热唯一合适的表达方式。
     鹞子的纸翅膀，飞太高太久了，必然经受不住，终于断折，终于跌落。鸟影幻碎，太阳黯淡无光。
    海子憟然惊醒。
    昌平的春天，黄沙漫舞。
    海子记下了梦里的啼咛，但残缺总不能完篇。
    到底是太阳的光辉还是查湾的金黄麦浪更能帮他找到一条穿越黑暗的狭长亮路？

    挣扎中的海子不能决断。
    他没有回故乡，他选择了一路向西。
    鸟儿断翅，还有马，梦醒了，接着梦。 他的马是轰轰隆隆呼啸而去的火车，是招手搭上的大卡车；他的梦是没有尘灰的蓝天净土。
    国家的西方广袤无限，也荒凉至极。青海，西藏，遥远的雪山，高耸入云的珠峰直插天际。
    可藏经阁的佛经卷卷坚深无比，拉萨文联大院里的诗歌女神冷静之极， 让彷徨无计的诗人何所皈依！
  




四      生死总相异   雄关冰轨冷如铁

   
   他深知，青藏高原，他的足迹所至，是他所能趋往的最远距离。
   但这是他的初衷吗，永没有人知道了。
   密宗高僧的相劝依稀仍在耳旁，可是，他年轻的身体岩浆汹涌，他渴望太阳的光芒， 照亮或者燃烧自己。
   再往西，  这条路或是绝途。
   传说大陆之东有无垠的大海，大海的极处翻转为西，正是太阳沉没的地方。
   但是，这是个囧异的方向，他双手空空，茫茫太平洋，虽可在“劳动中休息”，却欲渡无舟楫。
   
    第二次从青藏回到昌平的中国政法大学，是1989年了。倒计时的话，离一个痴人的谢幕已经不足一个季节了。
    海子依旧教着书，授着最受欢迎的美学， 在学生们的要求下，常常在课堂上读他的诗。
    也继续描述太阳。
    可是，他啼痕深重的太阳之梦，数次遭遇攻击。 一个个同是拿笔的人，在表达差异的时候抡起了砍刀。海子得了一个罪名：“搞新浪漫主义”，“写长诗".
  人们直言无忌：  “只需要一个但丁”，这是可以理解的感情， 在他们身边，绝不能有很多诗魂存在。
    麦子还可，即便再夸张一点，也不过是“亚洲铜”。太阳，这个炽热的球体， 熊熊燃烧，歇底斯里，太不顾一切，但最后必然毁灭， 坍缩，破碎，成为一个小黑点。
      
   
    寒塘里长满了残荷，当年世外仙珠一纵而下，在冷月的倒影里埋葬绝世诗魂。
    海子的墓前也有荷塘，那里经常惊飞着纯色的白鹳。海子躺在他自己的房子里，25年了，面朝一池静水，春去春来，看荷开荷败。
    可海子喜欢的不是阴柔的月亮，他选择的地点自是漫漫雄关。
    方式是撕裂自己。
    工具是火之车和铁之轨。
    殉葬的是西方四经：《新旧约全书》，《瓦尔登湖》，《康拉德小说选》，  《孤伐重洋》。


五    在太阳下怀念

    有人叹息，有人深责。
    听说这些年有好多诗人也死去了， 都道与怀宁的那个小伙子有关。 是海子之死让自杀盛行吗？ 这世界，海子还没有让诗人和诗盛行呢！ 现在的“诗人”们， 他们忙着挂念， 忙着抚慰城市的绵绵欲望和灯红酒绿。而荒诞的是，有些人看到“面朝大海”这句卖楼的广告而欣然解囊，他们认为是因为爱着海子，爱着诗。
   
    诗人之自杀？ 我知道，在我们的历史上，在过去，其实不多。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饿死的不少，自杀则不必。隐士也被主流认可，是中国几千年读书人的最大幸运和福气。
    很久以前有一个，也是在长江之域， 时间还是在遥远的楚国时代。
    然后，还有采石矶，捉月亮？不管确不确实，就算一个吧。
    再就是颐和园的排云殿鱼藻轩了，浅浅的水面，炎热的夏天。

    只是到了某一个时代，人数忽然大增，比如老舍，比如邓拓，还有一对对夫妇同时赴死，其中有让我时时刻刻深悲的傅雷和朱梅馥。
    太多了太惨了，但这自杀明明是杀害， 在棍棒和威喝之下，谁还自惜这得之虽如宝器，但相待如敝屣的皮囊？这死，与文艺和思想的困顿有甚关系？

     还有人以为，海子的自杀是一种表演，演员可以得到快乐，我只能表示惊奇。
     就算是，这一种演员你不觉得艰难吗？

     海子的知己，北大诗人西川认为，海子不是死于诗，有七种原因，有些很俗 ，但他长篇大论，言之凿凿。 “25岁了还坚持不结婚”，朋友不多，练气功，自认为酒后伤害初恋女友等。
    很多人都一样，不喜欢虚伪的演戏，可也不喜欢不穿衣服的胴体，因为多数并不美。我相信海子的撕裂自己，是武艺中可以瞬间让功力激增数倍的自断筋脉， 如怒放的烟花，如暗黑来临前的云霞，毁灭中带着一丝灿烂。
    这世界没有神，甚至没有李寻欢，但不等于你没见过，你所不能了解的人，不存在。

     怀宁一直是个美丽的地方，他的新县城高河镇如今更美。
    现代查湾的公民们出外闯荡者者物质富裕，他们精明的身影遍及了东西南北；在家留守者神态悠闲，我亲见晚归的农人荷锄于路，不急不迫。
    每年春天的时候，有很多远方的朋友到这个小山村来，或瞻仰或拜祭，他们意念坚强， 准时守约。
    查湾的太阳，我亦亲见，依然壮美。
   
    当我从诗人的故居出门的时候，海子的老父母又回到了右首的房间里，光影斑驳，我始终没有看清他们的面容。
    他们接待了无数个访客， 整整二十五年，与他们抚养和挚爱第一个儿子的时间相同。
    我只关心，那一天，送我走后，他们的心疲惫吗？
    但我们彼此无语， 也没有挥手作别。   
    以后也许我还会去，也许永不会去了。
     再见了，或许是永不再见。
     


2014年6月

深山老林

海子断章，炙烤人生，叩击人性。美文是也！

一叶一智慧

断章，亦是对人生的思考

青山踏遍

一叶一智慧 发表于 2014-6-17 20:39
断章，亦是对人生的思考

纯属乱语。 我若思考，上帝的守门人亦会大笑。

一叶一智慧

抑郁之思。亡与生。

青山踏遍

一叶一智慧 发表于 2014-6-17 20:49
抑郁之思。亡与生。

谈及此人，谁人不抑不郁？

祁红

天涯的流浪者

好文！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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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英年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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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只看到他辉煌的面，你们知道他死后他的母亲是怎么过的吗，他母亲哭瞎了双眼，没有一个人照顾她，结局你们都猜得到，他妈的还算是个人吗？自己一死了之，他有为他的老母亲考虑过吗。原来所有的怀宁的老师都不上海子的诗，你们知道么？我说他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15岁考上北大，有个屁用。尼玛在北大他的身份是比较有钱的，他妈妈说她没钱了，他特么只寄了了一百多块，这是一个儿子该做的吗！死了很好，省的他以后在祸害别人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