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小姐的前世今生(三）

西街人

十月的梅城，霜冻的利害，辰时太阳三丈高了，梅城菜场的湿湿地沙土路上丢弃的捆菜的稻草、地上散落的槐树叶、枯萎的丝毛梗草结起薄薄的白霜，灾民毛竹棚棚顶上的竹毡子湿的，沿竹檐滴水，毛竹棚前垒砌了土灶上顶着两耳子大黑锅直冒热气，土灶里燃烧的竹叉象燃放的鞭炮一样，噼啪---噼啪----，火星四溅，由于稻草被夜霜打湿，有几个土灶火怎么也燃烧不了，几个小脚女人，跪在地上拿着毛竹吹火筒，鼓着腮帮子拼命吹，本来就少有洗几回的脸被熏得漆黑，眼泪、口水直流，只剩下一对发亮的黑眼珠子和无奈时露出的白牙，整个菜场到处飘散浓烟，小孩饿的哭，妇女尖的叫、老人的哀叹笼罩整个菜场。也有些小脚女人检一些菜贩子撇下的白菜棒子，萝卜缨子，胆大的乘菜摊人多时抢一颗白菜就跑，可怜那小脚跑起来身体重心不稳，两边摇晃，即使这样，菜贩子只是骂骂咧咧几句，也未追逃。

今天是十月初五，是梅花小姐布施的日子，自八月以来，梅花小姐每逢五、十的日子，都会来灾民聚集的菜场布施，主要是米粥、也有些小麦粑，县衙告示城里富户都要开仓布施，城里富户也不敢明理违抗，郑家就用些碎米和山芋干熬上一大锅，在郑家祠堂大门前施舍一次了事，程家和其他富户只是用玉米、荞麦粉熬上几回稀粥在程家庙布施，明理布施，暗里是糊弄县令，做做样子，梅县令知道，为富不仁，只恨的牙根痒痒，心里总想逮住机会好好收拾这帮孙子。

灾民们早早地等在梅花小姐往常布施的空地上，老人、小孩、妇女为主，男人们还有点不好意思接受施舍，古往今来，潜山男人最要面子。

梅花小姐带着俩个丫鬟、两个老妈子，后面男仆人推的三辆独轮车，独轮车上捆绑着两个大圆木桶，独轮车高架子上堆放了用白老布裹得小麦粑，见仆人们吆喝：“让开，莫当道”。将独轮车一字排开，用木杵固定好，掀开粥桶的大木盖，米粥冒着热气，用铜勺子搅和几下，面对着早已围在粥桶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铜勺子，双手捧着干竹筒，大缺口砂锅碗、盆，衣衫褴褛的灾民，扯着嗓子：“各位乡里，今日逢五，梅大人，我家大小姐亲临施粥，一字排好队，不要挤，莫烫着，都有。”

梅花小姐只身坐在一个烧饼店门口，梅城郑家烧饼店天下闻名，梅城人不叫烧饼，叫“郑家扁担头”，烧饼形似扁担，上面撒些葱花、芝麻，最刷上一点香油，用水吼岭的栗树碳明火烘烤，外黄内嫩，咸咸的，烧饼散发着葱花、芝麻与面粉的香气，吃在嘴里又香又脆又嫩。

梅花小姐也是吃斋念佛之人，装束清谈庄重，今天不知怎的，头发也梳了个髻，插着一只银籫子，那时梅城有个规矩，姑娘未出嫁前头发是不能梳髻的，上花桥前还要开脸，就是拿细麻绳拔去姑娘脸上的绒毛，显得白皙清爽。梅花小姐脸色白而泛绯红，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羞涩和淡淡哀伤，一双耳朵也有些赤彤透亮，梅花状的银耳坠子，上身穿着绣着梅花的丝石清的福袄，下罩翡翠蓝洋绉裙，两只小脚被罩子在裙里，明眼人一看梅花小姐白里泛红的脸庞就知道一定是有美女痨病的病根。

“小姐不要坐在风口上，会受凉，小姐坐里面来，烧饼炉子暖和些，我这长条凳擦干净了，小姐真是菩萨转世，每次施舍小姐都亲力亲为，菩萨保佑大人与小姐长命百岁。”做扁担头烧饼的郑老汉满脸敬仰的说。

梅花小姐也感觉有点冷，用绣帕捂住口轻轻咳嗽两声，脸上红扑扑的，只是回头瞄了一眼郑老汉，哀叹的自言自语：“这要是上冻天怎么好，可怜些个老人、小孩。怎么好。。。。。”站在小姐边上的丫鬟打扮的姑娘接话：“老爷不是上折子了吗？安庆府会不管？朝廷会不管这事？小姐，这样也不是办法，家里的存粮全部用上也施舍不了几日，再这样下去，老爷一家也要饿肚子，要是明年春荒或发大水，老爷一家可怎么过。”梅花小姐没有回答丫鬟的急切，眼睛一直望着菜场黑压压一群饿得东倒西歪的灾民。

布施场上，三个男仆和两个老妈子，累的满脸是汗，一边施粥，一边散粑，不时用铜瓢子敲打着木桶沿，吆喝着：“补寿的，是饿牢里放出来的，抢死啊，一个一个来。”围着的都是些小孩或抱着孩子的妇女，蓬头垢面，光脚的多，有些踏着半只草鞋，双手紧捂着小麦粑，狼吞虎咽，吃得梗脖子，一些老人和妇女捧住砂锅碗，往嘴里到米粥，烫的翻白眼，有些女人蹲坐地上喂小孩，不知道是饿的，还是粥烫的，小孩咧着嘴哭叫，目睹这样场景，梅花小姐眼角有些湿润，捋了一下晃在眼前的头发。

（本文纯属虚构，与潜山真实史志无关）

梅花小姐此时心情可以说是五味杂陈，回味昨晚与县令父亲一番交谈，对昨晚父女共同商定的赈灾和灾民安置的方案，能否得到全县大小官员与豪绅大户的响应而不安，也怕父亲过于耿直急躁，由着性子强权处置，违反官场潜规则而惹出是非而担忧。三年前梅城北门河泄洪闸冲垮事件，就让父亲背负魔鬼酷吏的骂名，安庆知府当面斥责县令的咆哮之声就像恶鬼缠身般令小姐挥之不去，常常梦见父亲穿着囚衣，五花大绑，后背上绑了朱砂红的斩字令牌，被刽子手拖上囚车，押到梅城西门张家老屋沙滩刑场处斩。

梅城北门河是护城河，发源于野人寨山里，由于河水是天然屏障，北门也就没有筑城墙，山洪泥沙重，多年淤积，北门河河床远远高过城里，每年大水节时山洪暴发，北门河就像悬挂在县城百姓头上的一把鬼头刀，随时可以把县城剁的粉碎。尽管年年筑坝加高，但每年沙漏子频发，渗水崩坝，险象环生，要彻底改变溃坝风险，梅县令决定在北门河桥西边五十丈处的河坝上修建泄洪闸，并在城里修建泄洪沟渠，山洪暴发时开闸泄洪引水入县城的程庙塘流进南门湖，疏通河道以解溃坝之害。

修建泄洪闸方案定下来后，县令命县丞郑家五公子为河道总管，正式发布公告，周围各村出丁出夫，县城居民按户出役，无劳力服役者可按大米折夫，各村社、街道推举修渠长，征召石匠、大木匠，择了吉日，在县衙门口，开坛焚香祭拜河神，并在县衙摆上了酒席，梅县令亲自为河道、渠长敬酒；被任命河道的郑家五公子，饮下三碗山芋干酒情绪激动，豪情万丈，当着酒席各位的面，拱手宣誓：三个月泄洪闸不完工，愿意提头来见。三个月后果然建好泄洪闸、泄洪沟渠，梅县令亲自视察，高兴万分，邀县内大小官员，告知梅城居民，吉日在泄洪闸边举行竣工庆典，政绩昭昭，官威大升，庆典上找来吹死人喇叭的十个吹手，请了源坛有名的敲死人的十班锣鼓助阵，一时间泄洪闸竣工庆典上，鞭炮声、唢呐声、锣鼓声响彻整个梅城，城内居民、附近村民欢歌笑语，少不了大姑娘、小媳妇梳妆齐整，结社伴游，城里纨绔孟浪后生挤在姑娘嫂子身后借机揩油，打情骂俏，好不热闹。梅县令亲自为郑家五公子披红戴花，坐上竹轿子八人抬着游街欢呼。

不料来年五月端午后，北门河洪水暴涨，泄洪闸闸门提闸的铁葫芦锈死，无法打开闸门泄洪，泄洪闸与河坝连接处本当打梅花桩用粘土、石灰筑牢，并用石料修建挡水坡堤，工程修建时，工匠、民夫们偷工减料，只打下竖桩没有打横和斜的梅花桩，只用沙土筑几下了事，河道郑家五公子虽卖力监督，但缺乏专业技能，不懂如何修建，又是隐秘工程，修好后很难发现隐患，五月的山洪从闸铰链与土坝的结合处撕开口子，拉开二十几丈大口子，霎时间混浊的洪水咆哮而下，好在北门河洪水不大，只是淹没了城东东花乡到王弯村一带，城西护城河外村舍被全部淹没，城内损失不大，农村乡里也未淹死人，只是家禽淹死不少，粮食糟蹋不少，城外乡民吃了三个月的南瓜和山芋干也就挺了过来。

溃坝后，梅县令大怒，立即捕了郑家五公子和各渠长，断了个死罪，押赴西门张家老屋沙滩刑场砍了头，梅老爷还不解气，令将皮剥了，填上稻草，连同人头挂在西门木城楼子上示众，断头和人皮在西门城楼上挂了七日七夜，满城公干和百姓吓得胆颤心惊，说知梅县令平日虽威严，但不知下手如此歹毒，非官家手段，就是杀人越货的匪盗也没有如此残忍，郑家当然四处散布，并密报安庆府各府衙，省府大小官吏无不为之震惊，纷纷上折弹劾梅县令，残无人道，挑战大明律法，府台大人查找史书，发现剥皮示草是大明开国皇帝惯用手段，也就不好撤职查办梅县令，以勘察灾情为由，到潜山县县衙严厉训斥梅县令的残忍手段，并给予留用察看，罚没两年俸禄的处分了事。

不知是否天意，还是偶然天成，泄洪闸溃口后，在泄洪闸脚下被冲出一个面积三十亩的水塘，水塘是锅底形，锅底水深处有两丈，锅底水塘与北门河地下河相通，后人称之为“滘塘”，塘水从未干过也未漫过堤，不管北门河山洪暴发多大的洪水，洪水由地下河渗透到“滘塘”，再由“滘塘”蓄水流进泄洪沟排进护城河，至此北门河防洪抗旱问题一劳永逸的解决了，千百年来悬在在梅城老百姓头上的北门河洪水猛兽就这么无形中解决了。使西门到南门的方圆几十里的农田菜地变为旱涝保收田地。

说起“滘塘”，其实“滘塘”到西门塔，方圆千亩的良田都是县令梅家的，佃农门喜欢叫梅家田或梅家地，梅花小姐死后葬在这里，百姓们就改口叫梅花小姐田，梅花小姐地，这样称呼一直延续到现在。“滘塘”临北门河大坝西边坝脚下，碍于县城地势低洼，一般老百姓家死人就埋在北门河大坝上，坟场就集中在“滘塘”这边靠西的河坝上，河坝上是一片柳树林，冬暖夏凉，是块风水宝地，而更关键在于，梅花小姐就葬在柳树林河坝下面的梅家高垹地里，老百姓葬于此，一来是让后人粘粘梅花小姐的仙气，二来是陪伴这位梅城老百姓的恩人不要寂寞孤悲。到如今，北门河坝上，“滘塘”、梅花小姐地早已变成花柳繁华的街道，我们的祖宗、我们的恩人都被踩在我们的脚底下，无处呻吟，无处安身，看着我们堕落，看着我们丧尽天良。我永远相信：鬼住的地方挤满了人，挤满人的地方人就有鬼。只不过有人白天是人晚上是鬼，有人白天是鬼晚上是人。要不然怎么我们死后的坟坑只有二十年的使用权？当我们财富积累到鬼都无处安身，这财富还是财富吗？（未完待续：西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