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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故乡de云 于 2012-6-29 23:17 编辑
（一）
那声音混和着风的呼吸，带有泥土的湿润，还有一种很古怪、却很迷人的芳香。 很长时间里，我不能肯定的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直到有一天见到了红梅，她的身上就散发着那种气味。甜蜜，夹杂着草腥，还有一丝干豆苗着了火的香味。几种气味混合着，变成一种很神秘的磁场，令我把持不住一阵阵地眩晕。红梅从她长长的睫毛下偷看我，她有些羞涩，有些不知所措，可能是我的傻样儿令她感觉很新奇。 过了一会儿，红梅有点不高兴了，她用一只前掌轻轻叩击着地面，喷着响鼻。我的鼻孔一张一合、不停地嗅来嗅去。我没有欣赏她丰润的屁股，也没有称赞她柔顺的长发，这令她愤怒。最后，红梅很不耐烦地走开了。 红梅确实很迷人，她优雅的姿态吸引了很多异性的目光。很遗憾红梅没有理解我的暗示，我本想邀请她到我那里做客，我要告诉她一些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断断续续的故事情节。那些关于我的祖先的传奇。
我没有家谱，也没有人告诉我：我是什么血统。不像那只每天晒着太阳的、毛发很长的懒猫。听说她有英国皇家血统，我敢肯定她连英国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们说我就出生在马厩里，就是我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虽然我没有离开过这里，可是我知道，我的祖先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我能听见他们的呼唤从远方传来。
如果我的祖先看见现在我住的地方，不知他们是羡慕还是不屑。这是一个繁华都市边的小镇，有高高的石塔，有低矮的草棚，还有古老的寺庙。人们穿着考究的西服或是简陋的背心，踩着牛皮鞋或是塑料拖鞋，踢踏着水泥路边干巴巴的沙土。黑色轿车跑过时，拖着一条白色的尾巴，卷起灰黄色的尘。灰尘有时候停在屋顶，有时候停在河面，有时候就停在人们的鼻尖上。我很讨厌那些灰尘，它们钻进我的鼻孔、粘在喉咙里，让我不停地打喷嚏。 不管是散步，还是轻轻地小跑着穿过街道，我的身后只会是赞叹的目光——不知你看没看见，我是看得见的。我是主人的骄傲，他喜欢坐着我拉的车，我们一起高扬着头，就像他客厅里的一幅画。 那是一幅颜色鲜艳的图像。不用谁告诉我，我一眼就能看出那幅画里有我的祖先。我可以百分百地肯定：那个穿着漂亮的银盔亮甲、扬首阔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就是我的祖先。我们有着一样的眼睛，和同样健壮的身躯。尤其是那同样坚硬的关节，同样坚实的四蹄。 如果我能够奔跑——毫无阻碍、毫无顾及地奔跑，我就是敲打着大地的鼓锤。那是阳光和土地赋予我的力量。我相信，所有沉睡的灵魂，都能够在震天动地的轰鸣中醒来，在我的呼唤中醒来。 我每天做着相同的梦——奔跑，站在我的马厩里、我出生的地方。
院子里有棵桃树。春天的时候，桃花一朵朵地迎着朝阳涂脂抹粉、笑逐颜开。暖风中，她们轻舞着、与邀舞的燕子说着笑话，自顾自地灿烂着。我没有闻到桃花的香味，也无心倾听燕子的赞歌。阳光下，云朵正带着一些影像飘在我的头顶。我喜欢观察天空那些行踪不定的白棉花。从那里，我看见母亲的身姿、父亲的摸样，他们腾云驾雾奔驰在蓝色的天空。 我指那些云朵给驴子看，告诉他我所看见的。驴子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笑，一边摇晃着大脑袋和那根细尾巴。驴子什么也没有看见，除了墙头伸进来的鲜绿的树叶。他关心的是什么时候可以出去遛遛、去河边吃几口青草，或者寻找一次艳遇。 母鸡们咕咕咕地偷笑着，交头接耳、议论着我的臆想症。 我得病的消息很快传出了院子，传到了街道上。消息穿行于大街小巷，一种莫名的躁动充斥着整个小镇。红梅走过时再不看我一眼，高昂着她美丽的头颅，目不斜视。 我不在乎红梅怎么看我。踏着小镇的水泥地，我重复着我的工作：主人将一些货物搬过来、搬过去，换一些纸币，又用纸币换一些其他的东西。人们忙碌着，主人也忙碌着，我也忙碌着。我很自豪，因为我能够帮助主人，回报他的抚养。 更多的时候，我跟在母亲身边，或是与她并排拉着马车。跟母亲在一起总是最快乐的，不论有多么累，母亲都会温柔地对每一个经过她身边的人点头微笑。我们轻快的脚步敲打出轻快的节奏，回响在小镇的上空。
一天，小镇有了些变化。孩子们丢下书包就往镇子的中心广场跑，很兴奋的样子。 原来，镇子的中心广场多了一座石雕，雕刻的是一位古代的英雄人物。鲜花簇拥之中，英雄身着战袍、骑着战马，石头天生的挺拔质感，凸现出他的形态威武、气宇昂扬。令我惊喜的是，正如母亲所说：有英雄的地方就有我的祖先！ 此刻，我的祖先正驮载着英雄！只见他半立着前身，高昂着头颅，高举的前蹄仿佛随时准备着击打出去。他的鬃毛长过膝盖，强健的肌肉清晰可见；而那微启的嘴巴，正欲将震慑妖魔的吼声喷薄迸发。每次走过广场，看着祖先健硕的胸脯、坚实有力的腿肌，我的精神不由地随之抖擞起来。 母亲说过，我的祖先也是英雄，屡历战功、名扬千里。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从我的体魄和英姿，很容易就能看出我的英雄基因，我时刻都能感觉得到身体内隐藏着的无穷力量。母亲说，我的祖先站着睡觉。 于是，我也站着睡觉。 神气啥呀！英雄，什么叫英雄。你不是和我干着同样的活吗？驴子冲着雕像的方向啐了一口：有了他，你就可以转运么？我们连那头猪都不如，更别提隔壁的懒猫了。他们吃香的喝辣的，却不用出一点点力气。 可是，那肥猪是要被人宰杀的。去年那头猪被杀的情景你忘了？我们与他们不一样。 驴子总是牢骚满腹，我懒得理他。
夏天的脚步愈来愈近。桃花脱了裙子，换上一层白白嫩嫩的绒毛。一夜之间，瘦瘦小小的身体突然饱满起来。随着雨季的结束，小镇有了更多的变化：瓦房变成了高楼，小树变成了路灯，街道也越变越宽。 已经好多天没有干活了，你着急么？现在不允许你们到街道上去了。主人摸着我的脊背，叹息着。我不懂为什么不能去干活，却很明显地看到了主人的忧伤。我舔舔主人的手背，想安慰安慰他。 主人拍拍我的脑袋，摇着头走开了。主人的房子要拆迁了，听说这里将变成大型商场和停车场，主人也将搬进高楼里居住。多事的驴子说，他总是最先知道一些事情的小道消息。 有几个陌生人来牵母亲走，很鲁莽地吆喝着。母亲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她很不情愿地一步一回头。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恐怕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我追出去，追到外面的街道，母亲已经上了一辆卡车。 不知道是街道的变化令我吃惊，还是眼前的情景让我失控，我愣了片刻，之后我开始发怒。我咆哮着、蹦跳着，试图做些事情——我想踢烂卡车，我要让母亲下来，又想跳上去与她在一起。母亲被绳索捆绑在车上，她摆着头、流着泪、跺着脚，声嘶力竭。 最终，我被缰绳牢牢地制约在电线杆上。卡车带着母亲走了，车后飞扬着尘土，很快覆盖了我刚才疯狂时留下的脚印。没过几天，驴子也走了，确切地说，他是被绑在棍子上抬着走的，四脚朝天。 我的祖先来了，他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的祖先一脚就踢翻了卡车，拽断了缰绳，带着我和母亲在云端飞翔、飞翔。
终于，我也被强行牵上了卡车。卡车穿过中心广场，英雄和我的祖先还在那里站着，威武着。我顾不上看他。我的愤怒情绪无法平息。我一直不停地摆动脑袋，扯着、咬着绳索，绳索渐渐有了点松动。 卡车很快来到镇子旁的大河边。此时正当雨季，河水暴涨。浑浊的河水翻滚着、拥挤着奔向下游。河上有座石桥，卡车正要拐上石桥的时候，对面一辆汽车直冲过来，两部车撞在了一起。转眼间，车子、车上的人和我都掉进了河里。 幸好这时候我的绳索已经断开。我镇定一下，看准方向，控制好被水流冲击的身体，挣扎着游到了岸边。 上了岸，我抖抖脖子甩甩水准备回家。河面传来落水人的呼救声，只见几个人的身体在水中若隐若现，胡乱地挥舞着胳膊，想抓住点什么。有一个人已经开始随着水流向下游飘移。我迅速返身一跃，重新跳进河里，游向落水的人。靠近以后有人抱住了我的脖子，有人在拽我的尾巴，考虑不了那么多，我先咬住一个人的前胸。 一帮人挂在我身上，拖拖拽拽地爬上了河岸。 又有人跳下水追上飘向下游的那个人。回到岸边，这个已经昏迷的人被架到我的背上，横卧着。我小跑两步，背上的人嘴巴一张吐出一滩浑水，紧接着吸一口长气缓了过来。 主人也赶到了河边，他一把抱住我的脖子，眼泪哗哗地流。主人的泪水比河里的水清澈，却是咸咸的苦涩着。
抱我脖子上岸的那人就是卡车的主人，他说我对他有救命之恩，决定不卖我去宰杀了，要带我回他自己的家，过两天就来接我。
两天后，我没有走，因为我突然间忙碌起来。 我成了小镇的英雄——英勇救人的英雄。脑袋上顶着一朵大红花，我迈着小碎步，走在宽阔的街道上。人们簇拥着，锣鼓喧天。他们还让我站在祖先的雕像前，接受外来游客的观赏。 每天忙着披红挂绿地与游客和孩子拍照、与某某领导合影，人人见我都喜欢，世界真美好。 我的照片刊登在了报纸上。最满意的还是和主人合影的那一张：我们骄傲地站在雕像前，他搂着我的脖子。彼此头挨头，齐齐呲着大门牙。这张照片现在就挂在主人的客厅里，位置比我祖先的那幅画显眼得多。 ——可惜母亲没有看到我的风光。 风光归风光，我知道自己还是不够英雄，要不我怎么就没有登上中心广场的那方石雕座呢？ 过了没多久，我的英雄生活回归宁静。人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主人也忙着搬迁新家。 一个傍晚，月亮升起之前，那个被我从河里救出的人将我带回了他的家。
（待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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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12-6-28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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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8 23:49
很喜欢这样的文字，看着真舒服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