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二爷

zhangxianglin

                                                                       隔壁二爷                                                                                                      
                             
      隔壁二爷今年八十岁了,满头银发,总是剃得浅浅的,远望像戴着一银盔;眼睛浑浊得庶几难以发现瞳仁,然看上去总透出慈善和朴质;一脸皱纹近似一个硕大的核桃,每一褶一坎无不印记着岁月的风霜与艰辛.二爷四十上一次事故,折断一肢腿,未能及时医治,落下残疾,一高一低地在世上颠来颠去近四十年了.那时,农家是很清苦的,白天在生产队劳作,只能挣得一家一年粮食.想买件袜子,添件新衣,油盐酱醋,小至一根针,都要自己想办法去弄工分外的几个小钱.二爷不会挑零担当货郎,也不会捕鱼捉虾.惟有出苦力上山砍柴,做个业余樵人,砍来的柴薪担到青草街去出卖.卖薪是要赶早市的,十五华里的路程,须得凌晨两三点的光景就出发.一个冬天恐怕天天都要如此.一天,天上布满彤云,风高月黑,担着一百几十斤的柴禾,走在沙河堤上,河堤在漆黑的夜里泛着朦胧的白,河滩也是泛着朦胧的白.走到一段石砌的陡峭河堤时,迷失地跌下了河滩,就这样折了腿.每每谈起这段过往的岁月,二爷眉头总是拧成疙瘩状,露出一脸痛苦说:我在床上整整睡了三个月,身上脱去了一层皮.
     二爷读了几年私塾,现在恐怕连自己的姓名都难以画出了.我小时,就听屋里奶奶辈说,二爷很懵很懵,念书进不了肚.依他家当时的条件是可以继续读书的,就是他不喜读书而辍了学.他有个舅舅是民国时青草区区长,来张家都是骑着白马挎着盒子炮.每年秋收后,都有一班民夫鱼贯地但着稻子与他家,让屋里绝多穷人艳羡不已.这个舅舅四九年随国民党去了台湾,尔后定居香港,开了一家银行,甚是有钱.解放后当然音讯全无.二爷的母亲,我们喊三奶奶,甚是思念这个出息的弟弟,她在世时,时常淌眼抹泪,有时无自觉地呼出爱弟的名字,让屋里好大喜功的人听见,告知出去.文革中也像是批斗过,说她眷恋地主老财,想国民党反攻倒篡.不过,他们家却是贫农,文革对这样的人家不会过火的,三奶奶所受的冲击微乎其微.二爷的祖上也很有权势,他的祖父开始吸食鸦片,家里有几杆烟枪,田地在他祖父手上就已卖罄,家道中落,于他父亲顶立门户时就一贫如洗了.
    开放后,这个舅爹爹来信了,二爷仿佛做起发财的梦,但几年只收了几封信,却不见款子.大骂起桐城的舅奶奶来.原来,这个区长逃跑时仓促,只带走小夫人,留下了大夫人在大陆受罪.为抚恤这个大夫人,款子都汇到大夫人名下,所有亲戚的好处,都由她一手分配,与二爷只有零星一点点,几元到几十元不等.他最痛恨的是一侄子去信香港,告之他母亲已去世,他说这个消息如若封死,不告诉香港舅舅,他会得到无限好处的.唉！二爷就是没发财的命,一个灿烂美好的梦让这个会写信的侄子给捣碎了.从此也就断了与这门亲戚的往来.     
       二爷一生与牛结上了缘,大集体时,他是队里一号老把式,犁田打耙顶呱呱.都说他弄出的田软和平整好栽秧.每逢下雨天,这可是队里难得的休息日,二爷则不能闲,他要和同伴们预先把田翻过平整.他自制一袭雨具,斗笠,蓑衣非常漂亮.每看到他这身装束,雨天在水汪汪白花花的田野耕牛的情景,心旌就为之摇动,直至现在读到"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时,不由我想起二爷的形象,那种细雨朦胧戴笠披蓑田间牛耕图就会浮现在我眼前.
     整田最后一套工序是打烈车,烈车木制,长方形木框中置一插满叶片的柱轴,两边铁链系套在轭头上.耕牛人站在烈车横木上,在田间滚动.耕牛人要视田中的高低调整两脚的重心,以便带泥平整,同时叶片又把浮草梗捺入泥中,以便栽秧和草的腐烂成肥.这是后来想探个究竟,二爷告诉的.那时田中有许多泥鳅,由于烈车是滚动摩擦,于牛相对轻便,牛走得快,烈车在行进中就能把水浪走,车后露出一片几秒钟无水的田泥,上面有活蹦乱跳的泥鳅.我就喜跟在二爷烈车后梢捉泥鳅.他站在烈车上还时不时用牛鞭指点:那里!那里!
     二娘的娘家与我母亲娘家屋连着屋，打小就熟识，而后又成为邻居妯娌，两家关系也就异乎寻常亲密了。谁家做了粑，另一家必然共享，并不是“做大粑，做小粑，小粑送隔壁，大粑留着家里吃”的那种敷衍。就是偶尔杀鸡宰鹅，也是少不了一支腿的，睦邻敦厚，以诚相待。二爷不只对邻里，对任何一个客人都会竭尽所有。一回，二娘同我母亲说了一个好气又好笑的事。一天她家来了一客人，吃饭桌上，二爷看着实在没有像样的菜，唉声叹气，招呼着二娘说：恁妈，先头把“兀个”也炒一点！二娘说她在灶间听见，气得浑身发抖。所谓“兀个”就是一小截腊猪肠，其实，此前一个月，因二爷春耕淋雨，二娘炒与他下酒驱寒了。让客人认为她是“藏奸”的婆娘，她怎能不气呢？
     二爷读了几年私塾，而不识字，也难怪他，他时常抱怨现在的字全变了。汉字是象形文字，愈简化，象形的功能就愈隐晦。是的，不久前我在报上看到这样一则消息，台湾与大陆解冻后，大陆人去台湾看他们的报刊杂志畅通无阻；而台湾来大陆看简化字大费脑筋，猜不着，蒙不出，联系上下文尽是掉胳膊断腿的字，无法畅读，如同看外文。那些大学生博士生尚且如此，没经简化字训练，与牛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二爷怎能看报读书呢？ 责任田大户承包后，牛无了用武之地，二爷就在山地里种起棉花。一年下来，也能卖得两三千元钱。八十岁的二爷仍健康快乐，自食其力地生活着。  

我本无芯

很懵很懵,念书进不了肚.
“做大粑，做小粑，小粑送隔壁，大粑留着家里吃”

sara007

原创不容易得，支持支持!

一夜知心

支持原创，哈哈，好文章要顶。拜读了，喜欢看楼主的文章。

江湖亡命女

我本无芯 发表于 2012-5-26 13:22
很懵很懵,念书进不了肚.
“做大粑，做小粑，小粑送隔壁，大粑留着家里吃”

做粑做粑，大粑嘎滴七，小粑送隔壁，隔壁奶奶死好七:shutup:;P